经典琼剧《红叶题诗》复演火爆 传统文化探寻“流量”密码
电影版《红叶题诗》剧照。
王英蓉（右）和林川媚。 梁学武 摄
梁家樑（右）和符传杰。 梁学武 摄
二0二一年复演版《红叶题诗》剧照。
11月24日，是传统琼剧《红叶题诗》内部彩排的日子。尽管已经是国家一级演员、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林川媚还是难抑心中的紧张。
当天上午，她特意抽出时间前往恩师王英蓉的家。注视着恩师的遗像，林川媚深深鞠躬，心中默念：“老师，我终于要演您的戏了。”这句话，她在心里藏了14年。
1962年，出演电影版《红叶题诗》女主角的王英蓉不仅造就了琼剧历史上的一座高峰，也成就了自己琼剧生涯的代表作。
时隔近六十载，《红叶题诗》终于复排。作为王英蓉唯一的徒弟，林川媚搭档同为国家一级演员、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的符传杰担纲主演，重现经典剧目，重燃观众热情。
近段时间，只要《红叶题诗》演出预告一出，在海南戏院门口领票的观众就排起长龙，一票难求。一个月来，符传杰、林川媚带领优秀青年演员黄瑾、岱邦武、龙倩倩、邓蔺珊，为观众奉上《红叶题诗》十余场演出。不管是在海南戏院还是农村戏台，演员们的精彩演出总能赢得新老戏迷的满堂喝彩和经久不息的掌声。《红叶题诗》复演火爆，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现象级”事件。
《红叶题诗》复排复演，林川媚心中有遗憾，恩师离世，无法亲眼看见她对于角色的倾情呈现。林川媚心中也有焰火，她已接过老师递来的接力棒，成为这代琼剧人中能够挑大梁的名角。林川媚心中还有希望，青年演员快速成长，优秀传统文化或许有更多“出圈”机会。
文东和饰演者符传杰。
文东和饰演者岱邦武
经典何时再现
复兴优秀传统文化，《红叶题诗》被寄予厚望
对于以林川媚、符传杰为代表的这代琼剧人来说，复排复演《红叶题诗》，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红叶题诗》是琼剧历史上的扛鼎之作，讲述南宋新科状元文东和闲游西湖时，拾得红叶一片，上有表露少女抱负的题诗一首，文东和读后深表爱慕。有日，文东和随母给朝臣姜华拜寿，始知红叶之诗乃姜华之女姜玉蕊所题。是夜，二人相约花园，以诗为媒，互表爱慕之情，共结同心。就在文、姜两家定聘之日，宋皇下诏，准选姜玉蕊为七王妃。文东和与姜玉蕊坚贞不屈，双双投湖，以死抗争。
这是一出有近百年历史的传统剧目。最初由民国名旦陈成桂在辛亥革命后首编。1960年1月，周恩来总理来琼考察，观看该剧后赞誉有加，同年4月，《红叶题诗》剧组受邀前往北京做专场演出。1962年5月，时任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的田汉受周恩来总理委托，来琼对剧本进行修改润色，着力对南宋朝廷的“国步艰危日，民生困厄中”进行渲染，使该剧由单纯的才子佳人感情戏升华为体现“社稷兴亡，匹夫有责”忧国忧民主题思想的作品，提高了该剧的文学性、艺术性和观赏性。同年9月，该剧特邀张客执导投入拍摄，由王英蓉、陈华等主演。由此，《红叶题诗》成为第一部被搬上银幕的琼剧作品。
琼剧电影《红叶题诗》问世后，轰动海内外，在琼籍乡亲中引起不小的震撼。“时至1985年海口市琼剧团访演泰国、香港时，当地侨胞也是点演《红叶题诗》，还力邀王英蓉加盟出演女主角。”海南省琼剧院创作研究室主任潘心团说。
此后，《红叶题诗》鲜有全本演出。
“究其原因，一是《红叶题诗》艺术水准高，民营和市县剧团‘拿不下’，二是剧团迎合‘公期’市场，更喜欢喜剧题材，该剧自然越演越少。”潘心团说。不仅如此，随着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在流行文化影响下，传统戏曲渐入低谷，琼剧也未能幸免。
在海南省琼剧院院长杨济铭看来，《红叶题诗》的复排复演，是与时代的同频共振。
近年来，我国不断推动优秀传统文化的复兴，海南也推出系列政策扶持传统戏曲发展。作为全国地方戏创作演出重点院团，海南省琼剧院先后打造了《下南洋》《海瑞》《王国兴》《冼夫人》等一系列精品琼剧，在出戏、出人、出影响力方面作出了很大的成就。
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复兴的大背景下，进一步传承和发展优秀传统文化成为新时代的召唤与使命。优秀传统文化回归，成为必然趋势。
作为琼剧这一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的主要责任单位，2020年，海南省琼剧院将《红叶题诗》列为2021年非遗专项资金重点传承剧目，启动该剧传承复排工作。
“非遗传承剧目，非《红叶题诗》莫属。致敬经典、学习经典，才能更好地保护和传承好琼剧的宝贵财富。”作为海南省戏剧家协会主席、海南省琼剧院副院长的符传杰说，经典剧目体现了剧种自身的优势和特色，有优秀传统文化的积淀，也有难以割舍的情感积淀，而且经过长时间的反复修改打磨，凝聚了历代文艺人的心血，戏剧文本、音乐唱腔等方面极具艺术性。
姜玉蕊饰演者林川媚。
姜玉蕊饰演者龙倩倩。
名戏遇上名角
时隔多年的复演，藏着两代名角的艺术与情感传承
阔别舞台多年，复排《红叶题诗》的消息一出便备受关注。“《红叶题诗》什么时候开票”，成为戏迷们日常关心的问题，对演出更是翘首以盼。
林川媚把排演《红叶题诗》当作自己的一场考试，这不仅是回馈戏迷，更是回报恩师。
2006年，海南举办了一场琼剧选秀赛——“呀喏哒嘀”琼剧秀场比赛。林川媚凭借《梅开二度》选段“重台恨别”和《白蛇传》选段“断桥”等唱段成为当届“黑马”，她的名字也被更多戏迷熟知。对她来说，参加这场比赛最大的收获不是夺得冠军，而是王英蓉将她收为弟子。
2007年2月，林川媚拜入王英蓉门下，成为王英蓉唯一的关门弟子。就在前一年，2006年，符传杰正式拜海南著名琼剧表演艺术家梁家樑为师。琼剧界在多年后恢复“拜师收徒”，成为一段佳话。
垂暮之年的老一辈琼剧艺术家，将多年积累的舞台经验和表演“绝招”倾囊相授。梁家樑教符传杰水袖如何才能打得飘逸，蹉步怎么才能走得潇洒，唱词怎么才能咬得精准，对他的表演细节“锱铢必较”；王英蓉教林川媚碎步、圆场如何行走，水袖身段如何展示才美，情感表现如何才能细腻得体，对学生的做功严苛不已。
王英蓉与梁家樑两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琼剧代表性传承人，同时带出了两位获得中国戏剧梅花奖的徒弟，在琼剧界至今绝无仅有，可谓实现了两代人的夙愿。
“老师摔倒住院后还不忘教学，特地吩咐前来探病的我要带剧本。我说你都病了还怎么教我，她却说身体不能动，但嘴巴可以说和唱啊。”林川媚还清楚地记得，在王英蓉去世前5天，还在为她进行《红色娘子军》的唱腔示范。
2021年，恰逢王英蓉逝世10周年。从拜师至今的14年间，林川媚总遗憾自己未能完整地演出一部恩师的代表作品。如今继承老师衣钵，她总盼望着，在观众席里还能看到老师的身影，再对她点拨一二。
《红叶题诗》见证与承载着琼剧辉煌的历史，又何止林川媚心底藏着这样一份艺术与情感的传承？
在24年的从艺生涯中，符传杰虽已在《海瑞》《王国兴》《圆梦》《红旗不倒》等多部精品剧目中担任领衔主演，屡登国家级舞台，斩获多项荣誉，然而，当他准备出演《红叶题诗》时，依然为如何演出亮点犯了难，不断思考揣摩前辈的一招一式、一唱一念。
11月24日彩排当晚，90岁高龄的梁家樑行动不便，靠人抬着轮椅来到了剧场，仔细注视着徒弟符传杰在舞台上的表现。这既是出于对经典剧目的敬畏和热爱，也是出于对中青年演员传承经典剧目的期待和关注。彩排结束，符传杰来到观众席，伏在老师膝前，紧握老师双手，直到听到老师的肯定，才舒了一口气。
11月26日，《红叶题诗》复排后首演。大幕徐徐拉开，伴随着“重门深锁幕帘垂，画堂春晓燕双飞，无限愁怀排不得，暂且移步出深闺”这一家喻户晓的内线中板唱段袅袅传来，沸腾的海南戏院瞬间安静了。舞台上，百转千回的剧情，经由演员们的一颦一笑呈现在观众面前。舞台下，观众“沉浸式”观剧，时而喜悦，时而唏嘘，掌声无数。演出结束后，观众纷纷起身为演员喝彩，掌声雷动，经久不息。还有一些热情的年轻戏迷蜂拥上台，向主演符传杰、林川媚献花，并合影留念。
名戏遇上名角，可谓是琼剧的一大幸事。
新舞台新观众
老将压台、新秀挑梁，传统戏剧正临“破圈”机遇
“守护传统是对经典最大的尊重，创新发展是对传统最好的传承。对《红叶题诗》的复排，是为了将琼剧地域特色与时代特色相统一，进一步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杨济铭表示。
为了赓续艺脉，传承琼剧文化基因，锻炼青年演员快速成长，在这次《红叶题诗》的复排中，海南省琼剧院特意安排了两组主演，除了A组的林川媚、符传杰、黄瑾，还安排了B组的青年演员岱邦武、龙倩倩、邓蔺珊共同参与排练。让青年演员从一开始就介入，是教学相长的一个方式，以达到既出人又出戏的目的。
对于已经上台演出7年的“90后”岱邦武来说，出演《红叶题诗》的“文东和”一角，是自己琼剧生涯中的一大挑战。“这部剧目是经典中的经典，琼剧戏迷都能唱几句。老一辈琼剧艺术家让人高山仰止，又跟在符传杰老师、林川媚老师两朵‘梅花’后面演，怕自己会掉链子、怕观众不满意。”岱邦武说。
但一代代琼剧人对琼剧艺术的执着，成为激励岱邦武一往无前的力量。他知道——
1962年夏天，时任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的田汉一头钻进海南区党委第一招待所，不觉旅途劳累、不顾盛夏酷暑，光着臂膀昼夜伏桌、笔耕不辍，全身心投入《红叶题诗》剧本的修改润色；
海南省琼剧院原副院长黄良冬已经78岁，仍接过担子，担任此次排演的导演。他研读整合口述本、舞台本、电影本等6个版本的剧本，将未经完善的戏曲剧本与润色后的电影剧本，重新整合成一版更具现代舞台审美的戏曲剧本；
林川媚的唱、念、表，一改自身在《冼夫人》等剧目中的艺术风格特点，特别是在“园会”中含羞出场等，无不表现出闺门旦的温婉娴静、端庄含蓄。她所呈现的“姜玉蕊”，表演、唱腔颇有王英蓉的神韵……
存着敬畏之心，排练期间，岱邦武像是着了魔。洗澡时，反复听唱腔音乐，睡觉前，认真观摩影像资料，一句一句地学，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记。“可以说，这是我最下功夫的一部剧。”岱邦武说。
符传杰和林川媚也自觉承担起带新人的责任。“我们现在看前辈们的戏，只知道最后舞台上呈现是什么样的，然后去模仿，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演。但这次青年演员从读剧本，讨论角色的心理节奏、对人物性格的理解，他们都一一参与了，所以他们不会不知所以然，这也有助于帮助他们加深角色理解，提高艺术水平。”提及培养青年演员的方式，符传杰说道。
之前大多演皇帝角色的岱邦武，学会了“收”：文东和是书生，台步要收敛、唱腔要细腻、指法也更婉约。“老师事无巨细地指导和点拨让我知道，要塑造好一个角色，是多么不容易。”在岱邦武看来，连续多场的下乡演出并不辛苦，而是自己磨炼技艺的必经之路。
演出时，老将压台新秀挑梁，这边名家大腕强力献演，那边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共同展现着《红叶题诗》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这些青年演员“以演促练、以演代训”，青春靓丽的扮相，规范流畅的身段，婉转动听的唱腔，引起了琼剧界的高度关注。
让岱邦武开心的是，台下也逐渐有了年轻观众的身影，有些是陪家里老人来看戏，有些则是被抖音上的琼剧视频吸引而来的。
岱邦武开设了自己的抖音账号，以年轻人喜欢的方式记录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不管是定妆照还是小小唱段，或是与符传杰的合照，这位“玩手机的文东和”吸引了不少网友的关注和评论。
“这是一次很大的挑战，是机遇，更是突破”“慢慢看有点前辈老师的影子，后生哥继续努力，继承先辈们事业”“听到质疑的声音也不要怕，经典绝版永远是经典绝版，努力演绎好自己的版本，加油”“下一场演出在哪里”……在一条条评论中，岱邦武看到了群众对琼剧演员的爱护与鼓励，更看到了优秀传统文化的巨大生命力。（记者 赵优）
《红叶题诗》
这是一出有近百年历史的传统剧目
最初由民国名旦陈成桂在辛亥革命后首编
一九六二年经田汉修改润色的电影版上映
由王英蓉、陈华等主演
一时间轰动海内外
成为第一部被搬上银幕的琼剧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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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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