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人人”不再如今的敌人“多多”

　　尽管早在一年前，“人人视频”把名称改为“多多视频”，但人们还是习惯称其为“人人视频”。就像近日其新增了10个开庭公告后，各类消息和报道都以“人人视频遭海外集体起诉”为题。

　　“人人视频”这个名称从2016年7月诞生以来，就频繁地跟“通报”“盗版”“下架”“起诉”等负面词汇纠缠在一起。

　　但在经历过2021年6月的应用下架、影视资源几乎清空的难关后，人人视频度过了一段短暂的相对平缓期。可2023年的春天，对其而言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据企查查数据显示，2023年1月12日和31日两天，“人人视频”品牌所属公司上海众多美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新增了10个开庭公告，均是被告。案由都是与版权有关的著作权权属、侵权纠纷和侵害作品信息网络传播权纠纷。

　　原告方几乎集齐了全球最有影响力的影视和内容制作公司——环球内容制作公司、派拉蒙电影公司、索尼影视电视公司、华纳兄弟娱乐公司、迪士尼企业公司、奈飞全球娱乐公司、二十世纪福克斯电影公司和亚马逊内容服务公司。

　　昨日的“人人”不再，如今的敌人“多多”。这次，海外8巨头“围剿”的难关，人人视频不知将如何度过。

　　不过，记者从裁判文书网查询到的6份民事裁定书获知，其实早在2021年、2022年，“8巨头”中已有5家公司（环球、华纳、派拉蒙、亚马逊和索尼）就已对人人影视提起了诉讼，案由也是著作权权属、侵权纠纷和侵害作品信息网络传播纠纷。

　　6份民事裁定书中，有4份是上诉后的终审裁定，两份是撤诉的裁定，这两起诉讼的原告是亚马逊。终审的4份裁定书均提到，上海众多美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不服一审作出的裁定、向上海知识产权法院提起上诉。

　　比如案号为（2022）沪73民辖终53号的环球公司与上海众多美网公司的裁定书显示，上海众多美公司以“人人视频”应用的运营者是武汉映象公司而非上海众多美公司，上海杨浦区法院不具管辖权为由提起上诉，要求在武汉地区法院审理该案。

　　裁判文书网上目前无法查询到一审裁定书。时隔不到一年，早前起诉人人视频的5家海外公司再次对其提起诉讼，而且起诉阵营中又多了3家海外巨头，形成围剿之势。

　　2023年，索尼、华纳兄弟、福克斯、亚马逊、奈飞、迪士尼等海外公司对上海众多美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提起诉讼/截自企查查

　　有律师向南风窗记者分析，从此前起诉的5家公司再次提起诉讼来看，之前的一审裁定没有形成有效的判决。该律师表示，在审判程序中，一审就出具裁定书意味着该案没有经过实质性的法庭审理，所以才有上述5家公司再次提起诉讼。

　　目前的人人视频也即“多多视频”，由重庆剧迷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运营，该公司和上述武汉映象公司都是上海众多美公司的全资子公司。人人视频最近新增的10个诉讼中，上海众多美公司、武汉映象公司和重庆剧迷公司均在被告之列。

　　人人视频最初名为“人人美剧”，以提供美剧观看和下载服务为主。2016年其跟人人影视字幕组分家后改名为人人视频。

　　从那时起，至今，人人视频上大多数海外影视剧资源均无版权，俗称盗版，但为何一直到近两年才被海外影视公司追诉？

　　“人人视频的行为属于典型的未经许可，复制发行他人享有著作权的作品，涉嫌侵犯他人著作权。”北京京师律所高级合伙人钟兰安告诉南风窗记者。但由于人人视频侵害的大多是国外权利人的作品，他们对我国境内互联网并不熟悉，因此往往很难发现其作品被侵害，而对此行为进行整治时，往往只能依靠我国有限的行政力量。

　　此外，“我国知识产权的保护力度不断加强，但在个别领域内仍有薄弱之处，这造人视频侵权持续的情况。”钟兰安说。

　　钟兰安律师称，1992年我国加入了关于著作权保护的国际条约《伯尔尼公约》。按此公约，只要著作权人是该公约签约国的公民，其作品都可以按正常途径在我国寻求著作权保护。

　　“我国《著作权法》就是依据该公约的精神并结合我国实际制定的，该法律也对国外影视剧进行法律保护。”钟兰安说。

　　此前有业内人士指出，人人视频之所以存续这么久不翻船，得益于“避风港原则”。即人人视频只扮演网络服务提供商，提供空间服务而非内容。这种情况下，如果其平台上出现侵权内容，经通知后它有删除的义务，但并不承担侵权责任。

　　钟兰安告诉记者，我国并没有完全采纳避风港原则。根据最高人民法院《信息网络传播权解释》第六条和第十三条规定，“即便人人视频的内容为用户自己上传而非平台官方上传，如果人人影视没有设置一定的侵权通知渠道，并在接到通知后没有立即下架该影视作品，仍可能构成侵权。”钟兰安说。

　　在此情形下，“平台方应当为此承担停止侵权、赔偿损失的民事责任；还可能承担被行政机关处以罚款等行政责任；若侵权行为恶劣，性质严重，则可能触犯《刑法》，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钟兰安解释。

　　记者查询发现，人人视频曾在2018年的一份新手指引中提到，其倡导up主上传各种类型的短视频内容，且不对up主的制作水平、粉丝数、影响力等作硬性要求。

　　按此说法，用户个人上传的只能是短视频内容，而非长篇的剧集和电影。若如此，那人人视频中那些显示由用户个人上传的短则一季长则七八季的剧集内容是如何上传至平台的？

　　此外，人人视频有收费会员服务，这也是其被最为诟病的地方。自身没有影视资源的版权，但却利用其收取会员费。但稍加留意就会发现，人人视频的会员跟“爱优腾”大有不同。

　　后者收费会员主要针对那些比较热门、经典、独家片源的优质影视剧或电影，但人人视频的VIP区中，多是一些非热门、经典的片源，那些大热、最新的影视剧或电影反而可以免费观看。比如此前很火热的美剧《洛基》《旺达幻视》《怪奇物语》等，都无需会员就能观看。

　　可在选择清晰度时就会发现，想要升级更高清晰度需开通会员。人人视频提供4种清晰度选择，其中高清和超清免费使用，“AI原画”和“臻彩HDR”需开通会员才能使用。

　　而钟兰安律师告诉记者，传播他人享有著作权的作品用以牟利的，可能会被著作权人起诉要求赔偿著作权人的损失，情节严重的，则触犯刑法并承担相刑事责任。

　　接着，钟兰安举了一个因传播他人作品牟利被刑罚的例子，这个例子恰巧是人人视频早前的伙伴“人人影视”。

　　很多人分不清人人影视和人人视频，这当然不能怪观众，是这两家名称太像了。而且，两者以前曾是一家，有过一段恩怨。

　　人人影视的诞生远远早于人人视频。据公开信息，人人影视最早的前身是2003年由一位留学生成立的字幕组，名为YYeTs。

　　字幕组是一群热爱影视或翻译的人聚在一起，给未经授权的海外影视剧及电影配上本国语言字幕，进行在线分享。最初，字幕组只是单纯进行分享、交流，并无商业化行为。

　　因为它的跨文化传播和交流功能，民间一直将其视为同普罗米修斯般的“盗火者”，认为他们盗来了不同文化的火种。

　　而人人影视字幕组在国人对海外影视剧不断增长的观看需求下逐渐做大，慢慢有了广告等商业性盈利，其提供观看下载的影视剧、电影资源也越来越多。

　　但他们都无法摆脱从一开始就带有的“原罪”——盗版。所以，大批字幕组们的生死，都紧系在国家监管政策的松紧上。

　　2014年10月，人人影视上线月，人人影视字幕组的五台服务器被国家版权局查封，宣布暂时关站；同年12月，国内最大字幕组网站射手网被关停。

　　就在人人影视字幕组关站前不久，美国电影协会发布的《音像盗版调查报告》黑名单中，人人影视在列，称其是“全球10个最大的盗版音像制品网站”之一。

　　2015年，人人影视与第三方投资者共同组建了“人人美剧”。2016年10月27日，人人美剧更名为人人视频。

　　而2016年底，人人影视就退出人人视频独立运营人人影视字幕组，结束了短暂的“甜蜜期”。因为“双方理念和价值观存在较大分歧以及矛盾不断”。此后，市面上存在两个“人人”，搅得一般人难以区分。

　　二者分家后，人人视频发展向好。据公开信息，2020年人人视频用户达到1.6亿，日活4000万＋，几乎与优酷、芒果TV持平，深受很多年轻剧迷的喜爱。人人影视也不赖，从它被查后披露的数据得知，其有800万的付费会员。

　　不过，运营模式类似且曾为一家的人人视频，却是一直无恙，并且逐渐做大，得到资本的青睐，获得数轮的融资。

　　此外，人人视频也曾和重庆广电合作，计划将人人视频整体经营业务转移至重庆，还曾谋划以重庆本地公司为主体谋求上市。

　　业界将此举视为人人视频试图走“正路”的信号，但版权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成为其难以跨越的阻碍。

　　2021年6月，苹果应用商店下线人人视频。人人视频后称下架原因与其短视频板块“快看”整改有关。7月，用户发现人人视频上的大量影视剧下线，包括当时的各个热门剧集。

　　整改过后，人人视频中部分内容有所恢复，但不少影视剧目前仍无资源。作为人人视频近6年用户的伟杰告诉南风窗记者，跟最初相比，人人视频中的影视剧资源越来越少。

　　但尽管如此，伟杰手机里依然下载了人人视频。其去年更名多多视频后有段时间找不到应用，很多粉丝在社交平台询问下载地址，伟杰也是通过各种方法下回了这个APP。因为可替代的应用不多，而他又有比较强的看剧需求。

　　这是大部分人人视频粉丝的心理，作为一个有追剧需求的用户，版权并不是他们最关注的，第一时间追剧才是。在他们看来，人人视频的存在是一种“福利”，而非破坏。

　　海外公司集体起诉人人视频的消息传出后，有不少粉丝在人人视频官方微博下留言：“兄弟，你还好吗，咋看到报道有好多官司啊？”“老铁，你一定不能下架啊”“一定要抗住啊”。

　　“人人”粉丝这种心理的产生，除了人人视频可以便利、免费观看最新、热门的海外影视剧及电影外，正版海外影视剧引进偏少的现实也是因素之一。

　　2015年以前，海外影视剧一度风行，不少视频平台引进了一定数量的剧集，基本满足用户需求。像曾经搜狐视频的美剧频道，很受公众欢迎。

　　可大部分海外影视剧采取边播边拍的模式，等所有内容拍摄完成再拿去审核，这中间产生的时间差难以让剧迷们接受。比如2015年大热的韩剧《请回答1988》在11月6日首播，但经审核后发证时已是第二年的6月7日。为了同步追剧，他们便选择了盗版资源。

　　此外，“通知”对各网站引进海外影视剧的数量也有限制：单个网站年度引进播出境外影视剧的总量，不得超过该网站上一年度购买播出国产影视剧总量的30%。

　　2015年后各视频平台大幅减少了海外影视剧的引入，需求缺口由此产生。像人人视频这类的搬运方填补了这个需求，形成了当下“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局面。

　　于是，当问到“你希望像人人视频这样的网站和应用因为侵权被关掉还是继续存留？”时，伟杰答道：“我还是希望它留着，但也希望它要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