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百年记|千年历史之谜,阳关古址今何在?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唐代诗人王维的这首《送元二使安西》,历经千年至今仍被大家所传诵。“西出阳关”里的“阳关”,历史上这么赫赫有名,到底在哪里呢?
“阳关遗址考古调查与研究”项目由国家文物局批准立项后,由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具体负责实施。“历经几年的野外作业的艰辛,多次攀爬阿尔金山,基本活动面都在海拔3000米左右,最高到过海拔4600米的山顶调查烽燧……我们虽然没有找到能证明、解释阳关关址的直接考古证据,但是我们把所有与阳关有关的考古遗存都几乎调查到了……”此次考古调查与试掘工作项目的负责人在文中写道。
玉门市 昌马乡天生桥烽燧调查现场
阳关这个地方,长期以来代表着汉王朝的边界。二千多年前汉武帝为经略西域,设立武威、酒泉、张掖和敦煌四郡,同时设立阳关与玉门关,用以扼守中原和河西的大门。由此,阳关既是从汉王朝到西域的边界,也成为汉王朝疆域鼎盛的标志。
阳关之谜
阳关之名,最早见于《汉书·地理志》敦煌郡龙勒县条,班固注 “(龙勒县)有阳关、玉门关,皆都尉治。”《汉书·西域传》:“东则接汉,扼以玉门、阳关”。颜师古注引三国魏书中书监孟康云:“二关皆在敦煌西界”。又《汉书·西域传》载: “出阳关,自近者始,曰婼羌,婼羌国王号去胡来王,去阳关千八百里,去长安六千三百里”。从记载看,阳关距离古长安城大约有4500里,这是汉朝对阳关较为早期的记载。
汉代之后的“阳关”,虽然也有史书记载途径此处的高僧、使者,但真正的“阳关”只是存活在文人的笔下而已。
在唐代的地志文书中,阳关的位置似乎被记载的更为详细了,大体是以寿昌城为起点,一说城西六里,一说城西十里,其实已是不知具体所指了,所以记载模糊不清了。《元和郡县图志》载: “阳关在县西六里,以居玉门关之南,故曰阳关”,《旧唐书·地理志》、《括地志》及宋代的《太平寰宇记》、《舆地广记》等也记载相同。而在《新唐书》卷四十三《地理志》引贾耽《边州入四夷道里》载“自沙州寿昌县西十里,至阳关故城”,可知自唐宋以来,二说并存,是非莫定。敦煌莫高窟藏经洞1900年出土、现藏于法国巴黎国家图书馆东方写本部的编号P.5034《沙州图经卷五》载: “阳关,东西廿步,南北廿七步。右,在县西十里。今见破坏,基趾见存,西通古于阗等南路。以在玉门关南,号曰阳关。”,今《沙州图经卷五》出土于敦煌,其所记阳关位置、里程、规模及数据,言之凿凿,可否作为定论,是非能否决断,尚待研判。
五代时《寿昌县地境》及《沙州归义军图经略抄》只记玉门关不再记阳关,可能表明阳关在五代时已毁尽或全被沙埋。
清代之前,除了地志文书之外,阳关已经不为人知。清代乾隆皇帝问大臣们阳关所在,竟有以新疆“阳巴尔喀逊”以对。乾隆亲书《御制阳关考》中明确提出:“阳关、玉门关均在党河以西。阳关西而偏南,故有阳名,详核形势正应在今党河西南与红山口附近”。清高宗御制“阳关考”将阳关比附在红山口(今敦煌市阳关镇阳关景区东侧山口),清代有关阳关的争议暂告一段落。
地方志记载说在“古董滩”,最早是出现在陶保廉的《辛卯侍行记》中,记为“古铜滩”。
1907年斯坦因到南湖(今敦煌市阳关镇)考察,认为南湖西边沙丘是天险不可通行,他根据对南湖的地形地貌的调查认为阳关就在南湖附近。民国三、四十年西北科学考察团夏鼐、劳干、向达等考察之后“古董滩”(劳干)、“红山口”(向达)二说并存,一直影响着阳关地理位置的探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北京大学侯仁之、西北师范大学李并成二位持“古董滩”说,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吴礽骧持“红山口”说;敦煌研究院李正宇曾一度提出“石棺材”说;兰州大学历史系杨建新则在《古西行记选注》“葫芦斯台”注文中提出“一说阳关”的观点。
就这几年实际的考古调查的初步认识,我们认为:无论是在寿昌城以西六里还是十里,若按照1唐里559.8米计算在地图上度量,皆在已是沙丘地貌古董滩的一带,六里即在今古董滩东(沙丘和绿洲交界处),十里即在今古董滩西(靠近西土沟边上黄鸭洞附近,再往西有史前四坝文化的西土沟遗址等,可见陶片、灰层、炉渣及窑址)。所以文献记载给我们的困惑可能不只是十里或者六里的数字误差的问题,可能更多的是方位的问题。古人所言的方位,所记载的阳关在寿昌城以西,我们不能简单的理解就是正西,也可能是西北或者为西南方向,也就是说我们要理解为文献记载的阳关可能在寿昌城的正西、或西北或者西南方向,距离大约是六唐里或者十唐里的附近某处。当然这个理解还是要以唐代的寿昌城就是今南湖古城址所在为基础前提下的探讨。
所以说,阳关的地理位置的确认,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那麽简单的事情,学术研究的各种认识千头万绪,和实际考古工作中的实地勘查的地理形胜情况往往又不是一回事儿。自从唐代以来的历代地理研究者都未能解读清晰,越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可能才越显得阳关的迷离神秘,这可能就是历史地理和田野考古的魅力所在吧!阳关,到后来逐渐的成为一个历史文化的符号,成为文人墨客笔下文学意境中的一个地方了,至于其实际指向的地理位置所在何处,可能不是文学意境所关心的问题,也只有历史、考古的研究者才会念念不忘、咬文嚼字地研究考证,而且是在一代一代的学者默默无闻、痴迷忘我的研究中,在学术传承和创新的动力驱动下不断推陈出新。
地处敦煌市西南古董滩附近的阳关景区,多为人工景点
考察与考古
2014年“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申遗成功,“大方盘、小方盘与汉长城”作为玉门关申遗的名目得以入列。至于真正的汉代、尤其是西汉玉门关的具体位置并没有确定,而阳关也更就无资格列入世界遗产名目。在国家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战略构想的背景下,甘肃省为推进与中亚、西亚等丝绸之路沿线国家的交流合作,努力建设成为“丝绸之路经济带”的黄金地段,制定了《“丝绸之路经济带”甘肃段建设总体方案》,充分发挥甘肃省的地理区位、历史文化、资源能源和产业基础等优势,打造敦煌国际文化旅游名城和构筑“中国丝绸之路博览会”平台。作为敦煌的亮点之一的阳关,其地理位置的确定与周边遗址的定性和调查成了亟需解决的问题和必须进行的工作。
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有利因素都汇集到一起,阳关调查的历史性机缘到了,不是巧合却胜似巧合,考古人要抓住机会,乘势而为。
考察队重走阳关道
2015年,甘肃、新疆两省区的考古工作者达成合作共识,就瓜州到楼兰间的辽阔地域开展考古调查工作以期能填补以往考古工作的空白。最初只在敦煌市南湖(今阳关镇)以古董滩为中心的地域经行了20多天的初试调查,在前人阳关研究成果基础上,通过卫星影像对重点地段与区域进行实地踏察,对所要面临的问题有了一些感性认识。
2017年,“阳关遗址考古调查与研究”项目由国家文物局批准立项,由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具体负责实施。参与合作单位有:敦煌研究院考古所、敦煌市博物馆、中国科学院遥感与数字地球研究所、兰州大学资源环境学院、阳关博物馆、阿克塞哈萨克自治县博物馆及肃北蒙古族自治县博物馆等。
从2017年9月开始到2019年,还有2020年2次补充调查,先后多次组织人员开展野外考古工作。 在有关方面的大力支持和配合下,主要做了以下工作:
一、对古董滩、寿昌城为中心的周边区域内进行全面的实地勘查:包括寿昌城及其周边、红山口、古董滩、石棺材,阳关墓群及其周边烽隧(墩墩山、黄鸭洞、红泉坝烽隧)等。重点调查古董滩及其周边,尤其是与汉晋时期丝绸之路南道相关的历史遗址,以实地考古踏查、采集器物标本为主,辅以对重要遗址的RTK测绘、测年采样、遥感航测及数据分析等科技考古手段。
寿昌城址调查(城墙夯层测量)
二、对古董滩遗址实施无人机航拍及红外线拍摄,对南湖寿昌古城址进行光学及红外线的航拍,并构建寿昌城址数字三维模型。综合系统解析古董滩、寿昌城址地面可疑遗迹现象,为深入开展重点调查和考古试掘提供依据;对寿昌城址南部古水道进行地磁物探实验调查,探讨地磁物探技术在沙漠干燥环境中实施考古勘探的应用前景。
三、开展小方盘城(玉门都尉府址)至墩墩山烽燧之间的支线长城(汉敦煌郡“西塞”塞墙及烽燧遗址)的考古调查,新发现了颜家庙墩以北的“头墩南墩”烽燧、“三墩”烽燧及 “五墩”烽燧等三处汉晋烽燧遗址,弥补了以往考古调查的空白,基本摸清了玉门关—阳关—线的古塞墙各段修筑方法及烽燧的具体空间布局。
四、开展丝绸之路南道-阳关古道的考古调查。古董滩西南西土沟上源及通往崔木土沟的古道调查,重点是青山梁南道及青山梁烽燧的野外踏查,明确了汉代以来从南湖(今阳关镇)可经青山梁南麓西南向穿越沙漠,直达崔木土沟的土门子、海子湾一带,再出崔木土沟向南可达阿克塞境阿尔金山北麓的草滩的古道走向,与丝路阳关南道相连接。
党河水库山阙烽烽燧调查采样
五、开展与汉敦煌郡“南塞”军事防御体系相关的考古调查。在阿尔金山北麓,阿克塞县境安南坝—胡卢斯台—阿克塞沟—青崖子—大巴图口—小巴图口—长草沟—半个洼—加尔乌宗—五个泉口段、肃北县境西水敖包—党城—独山子—东山口—红柳峡口—石包城—红山口子—昌马段的汉唐烽燧的丝路南道防御系统调查,以及大额博图口—双墩子烽燧—双墩子北墩烽燧—西土沟段红泉坝烽燧—古董滩南墩—西土沟西烽燧—古董滩—墩墩山烽燧的南北向敦煌通往青海的古道线路调查等。新发现的汉唐以来的烽燧及障城遗址,以及与阿尔金山通往青海的重要山口相关联的隘口遗址,这些野外调查的最新收获,改写了我们之前对丝绸之路南线走向及敦煌郡“南塞”防御系统的模糊认识。
六、在全面系统的考古调查基础上,开展重点遗址试掘工作。
1、对阿克塞县境双墩子北墩烽燧的试掘,明确了烽燧及房屋遗迹的布局、结构和规模,还有烽燧遗址的年代和功能。特别是永始三年(BC14年)削衣及更始二年( AD24年)历谱木牍的发现,基本上可以确定遗址使用年代范围。更始二年历谱木牍,形制独特,对于研究汉代历谱、日书等也提供新资料。出土有“沙口隧”及“隧长晏”信息的残简,与汉代驿站悬泉置出土汉简提及“沙口隧”、“沙口亭倉”等可能是指同一地“沙口隧”所在,与双墩子北墩烽燧所处库木塔格沙漠向南延伸的三角地带“沙口”地貌极为相符,这为探讨丝绸之路阳关南道走向及与敦煌悬泉置遗址之间的关系提供了有价值的线索。
新发现阿克塞双墩子北墩现场调查测量
2、对敦煌市古董滩遗址的试掘,选取西南方沙丘出露处的地表暴露房屋墙体遗存两个地点作为代表。第一地点,是以中间东西向的过道为界分为南北两端的房屋遗迹,北端为南北向两间房子(中间为东西向隔墙),南端是东西向两间房子的平面布局;第二地点,是坐北面南的自西向东相连的三间土坯平砌墙体的房址:最西边一间房子有土坯及砖块垒砌圆形灶眼的灶台,带有紧贴北墙向上伸出房顶的烟道,房屋墙体结构为土坯错缝平砌。灶台上有浅灰泥质陶罐和杯(盅)饮器2件残陶器,可能就是汉晋时期民居的厨房生活的状况反映。烟道里的烟熏灰土和灶门前未燃尽的木炭可作测年样本采集,来判定房屋的使用年代。
古董滩重点疑似区域无人机热红外影像图,红色矩形表示遥感考古异常区及影像特征
重要的是过程
虽然,对于阳关关址来说,我们和前人一样仍然没有明确的遗址可以确认。但是,我们对于与阳关有关的汉唐时期敦煌郡(沙州)的军事防御体系有了清晰地认识。功夫不会白费,考古工作的野外跋涉、徒步调查和重要发现的烽燧及居住址的小面积发掘,从细微处可见汉晋时期当时人们边疆军事戍守及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
阳关调查工作最大的收获,就是关于敦煌郡“南塞的最新调查发现颇多。以前的研究只是将南塞限定在红泉坝以北的地域,甚至或将党河水库附近到山水沟大墩之间的“风墙子”看做敦煌郡南塞的塞墙一部分。这样是将龙勒县境的阳关都尉的管辖地域局限于敦煌的南湖一带,也是将龙勒县南境、阳关通西域的丝绸之路南道置于无军事防御的境地。
新发现南湖四墩烽燧现场调查测年取样
通过我们对在阿克塞县、肃北县境阿尔金山北麓丝路南道东西向防御系统汉唐烽燧的调查,以及大额博图口—双墩子—双墩子北墩—红泉坝—古董滩—墩墩山的南北向敦煌通青海古道的调查。该东西向南塞防御烽燧线路与南北向敦煌通青海古道构成“丁”字形古道交错及军事防御体系。
我们多年的考古调查,发现了先前未曾注意的汉唐时期烽隧以及敦煌南塞更多的障城、烽隧线防御系统,这样就将原来南湖一带的敦煌南塞向南推进50到60公里的阿尔金山北麓,汉代敦煌南塞从肃北开始一直沿着阿尔金山向西延伸至葫芦斯台,甚至更西的地方。考古调查的最新发现支持将“南塞”的地理位置向南移,这就使得一直以来认为在二墩村附近作为阳关都尉与玉门都尉管辖区域分界的说法得以修正。也许,阳关都尉与玉门都尉的分界可能应该在南湖古城址(汉龙勒县、唐寿昌县治所在)附近才合理?
阿克塞青石沟烽燧 现场调查测年取样
阳关遗址考古调查和研究项目的实施中,考古队历经几年的野外作业的艰辛,多次攀爬阿尔金山,基本活动面都在海拔3000米左右,最高到过海拔4600米的山顶调查烽燧,也曾坐车涉水差点被冰冷的党河雪水所淹没,多次往返穿越崔木土山的海子湾、青山梁的无人区中,也多次徒步在古董滩遗址中调查……其中的危险和刺激并存,不断地调动着考古的冲动和激情。几年来我们也彷徨过、犹豫过,心中的谜团始终未见,但最终我们坚持一路走过来了,我们虽然没有找到能证明、解释阳关关址的直接考古证据,但是我们把所有与阳关有关的考古遗存都几乎调查到了,可以说我们心中始终没有放弃当初的所想,我们一直走在寻找阳关的路上,我们感觉到心中始终和阳关离得很近很近。我们始终坚守这样一个理念: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本位作者为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馆员。“阳关遗址考古调查与研究项目”考古队成员之一,考古调查与试掘工作项目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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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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